老巷深处寻沈宅 早期党史故事波澜壮阔 二维码
发表时间:2022-08-05 10:18来源:沧州日报 沈宅,运河边的一栋老屋,曾为党组织重要机构——津南中心县委所在地。围绕沈宅及其主人沈士敏,一批重要人物渐次出场 老巷深处寻沈宅 早期党史故事波澜壮阔 本报记者 杨金丽 运河边的沈宅有很多红色故事 王少华摄 沈士敏 张英林(左一)在沈士敏的回忆文章中发现了熟悉的名字 王少华 摄 7月1日,《沧州日报》刊发《百年老宅深藏红色故事》一文后,沧州党史研究室一位资深工作人员打来电话:“是神门口的沈宅吗?”在得到肯定答复后,他说:“1933年4月,津南中心县委在这里成立,这是沧州党史上的一件大事。我去过运河多次,可惜都没找到。” 盛夏的一个清晨,我们一起再访运河边建华街。 沈宅到底有多重要?党史研究室工作人员说,1929年5月,顺直省委给党中央写过一个报告,提到:“这次去沧州,又没接上头,气死人!” 这句颇具感情色彩的话,将省委当时急切的心情展露无余。 从1928年刘格平被捕,到1933年津南中心县委在沈宅成立,这5年正是沧州革命从第一次低潮走向高潮的时期。沈宅,这座大运河畔的普通民宅,一时间风云际会,在党史上留下了重要一页。 沈宅贵客 对现在的沧州人来说,神门口,是个谜一样的地方。有人认为它只存在于故纸堆里,其实,它就位于运河东岸建华街与四合街的交汇处。 我们要寻访的沈宅,就位于神门口。 这是一条东西向的胡同,西边直达运河岸边,对面是宗家口摆渡;向东是大水坑。100年前,这里全是芦苇荡,中间有条小路,直通沧县二中(沧州一中旧址,今沧州八中所在地)。 民俗研究者张耀华,为我们讲述了神门口的传说——数百年前,沧州城从旧州迁到长芦时,本来计划在神门口修城墙。忽然,一个白胡子老头出来阻拦,说这里是神仙的道场,说完就不见了。人们认为不能和神仙争地,城墙因此向南移了几百米,从此留下了神门口的地名。 神门口出没出过神仙没人知道,但确凿无疑的一点是,1931年—1934年,这里风云际会,一批党史上的重要人物、重大事件,都与这里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。 而这一切,要从沈家少年沈士敏说起。 1909年,我出生于沧县城里神门口一个地主兼商人家庭。10岁入私塾,14岁转入沧县第一小学……那时,列强四起,中国处在被瓜分的危险时刻。国内军阀连年混战,北京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,大好河山成了任人宰割的肥肉。我忧国忧民、复兴中华的思想逐渐形成。 1926年,我考入沧县二中。校长让学生闭门读书,不过问政治,但学生们背地里都偷偷传阅进步书籍。 1930年,我初中毕业考入本校高中。1931年暑假后,潘漠华老师来校任教。他教国文,自己编写讲义,联系现实社会,讲得生动深刻。潘老师平易近人,知识渊博,谈笑风生。他讲《诗经》时,用无产阶级观点和阶级分析的方法进行教学,令我茅塞顿开……潘老师对我的成长乃至我一生走什么道路,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我的思想意识产生了新的飞跃。 ——摘自《沈士敏回忆录》 潘漠华比沈士敏大7岁,二人之间,超越师生之谊。课余,他经常步行到神门口一带家访,是沈宅的座上客。讲授文义外,他还启发沈士敏思考:“富人不劳而获,坐享其成,荒淫无耻,却受官府保护;穷苦人终年辛劳,受尽苦难,却不得温饱,被逼得卖儿卖女、上吊自尽。这到底是什么原因?” 深受沈宅上下敬重的潘漠华,在中国近代史上,是个很有分量的人物。 他18岁开始文学创作,曾与柔石、冯雪峰等,参加朱自清、叶圣陶指导的晨光社;后与冯雪峰、应修人、汪静之等,结成湖畔诗社,在当时文学界享有盛名。1924年,他考入北京大学文科,1927年在北大入党,从此投身革命。毕业后,他以教师为掩护,秘密从事“北方左联”的筹建工作。在一次游行中,他被捕后受尽酷刑,终因证据不足而获释。1931年8月,他和另一名共产党员武月亭,受党组织派遣,到沧县二中任教,以此身份为掩护,从事发展党的工作。 在沧期间,潘漠华的革命活动非常活跃。到校不久,他就组织学生建起多个研究会,传播进步思想,启发学生关注国家命运;“九一八事变”后,他发动师生创建“反帝大同盟”,撰写文章,油印报纸,进行抗日救亡运动。在他的启发影响下,学生们纷纷上街游行、排演街头活报剧、查封日货。受此影响,沧县在1931年10月、12月,先后两次召开抗日救亡市民大会。而当时党的活动经费,全靠潘漠华、武月亭的工资。 在这些活动中,沈士敏是骨干之一。当时学生组织了下乡宣传队,分赴各地。他和王耀臣等一组,赴泊镇、交河、阜城、献县等地宣传。 1931年冬,潘漠华吸收杨钦、刘树功(又名刘建勋)、王耀臣、李鼎声(又名李伟)等7名学生为党团员。不久,潘漠华、武月亭身份暴露,被学校解聘,离开了沧州。 沈士敏虽与潘漠华交往甚密,但他并不是潘漠华介绍入党的。潘漠华离开前,把学校的党组织工作交给杨钦负责,留下了秘密联系方式,介绍了地方上的两名党员:一个是河西乐善园小学教员张德让,一个是河西农村的一位白姓农民。 1932年4月,杨钦、刘树功介绍沈士敏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,很快转为党员。 秘密使命 沈士敏入党不久,沈宅又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——老夏。老夏是化名,真名廖华,早期共产党员,曾任北平市委书记、津南巡视员。新中国成立后,任国务院参事室参事。 那是1932年4月的一天,经杨钦介绍,老夏来到沈士敏家中。与潘漠华丰神俊逸、文质彬彬的诗人气质不同,老夏身材瘦小,南方口音,很是精干。当晚,他们坐摆渡过运河,在河西的一个大坟场开会。会后,在沈士敏的安排下,老夏住进乐善园小学张德让的宿舍,之后立即返津。 学潮斗争不久遭到当局的反扑。1932年6月,校方开除了杨钦等7名党团员学生,扬言要抓共产党。 大家得到消息,立即逃了出来。除了李伟、刘义松家在沧县外,大多人家在外地,一时间无处安身,都由沈士敏的奶奶资助路费,去了北平。临行前,刘树功嘱托沈士敏:“你留下来,好好干吧!” 杨钦等三人当时在校外,得知情况后,躲到沈士敏家。因为担心被捕,当天,沈士敏的叔叔雇了一辆大车,送他们到姚官屯火车站乘车去了北平。 到北平后,杨钦找到潘漠华,讲述了别后的情景。为了鼓励学生们,潘漠华撰写了一篇长文,发表在左联的半公开刊物上。后来,此文寄到沧州,给年轻学子们莫大的精神鼓舞。 二中党组织遭到重创,沈士敏意外地没有被开除,成了留在学校的“火种”。 此时学校正放假,沈士敏就在神门口仿照老师潘漠华的做法,先建立“反帝大同盟”,吸收李俊田(又名李光明)等人参加,后介绍他们入党。沧县城里党的活动中心,由沧县二中转到了社会上,神门口、乐善园、北门口等处先后建起党组织,共有党员30多人。 在党史研究室提供的《沈士敏回忆录》中,和我们一起寻访沈宅的建华街老住户张英林,惊讶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:张书凤。“这人就是我们这的早期党员!炸油条的!没想到他和李光明都是沈士敏介绍入党的!” 张英林说,神门口的早期党员,最有名的是李光明和张书凤。李光明是鞋业工人,后参加革命,沧州解放后,担任工会主席;张书凤则在建华街上炸了一辈子油条。小时候买油条,年长的邻居们都说:“张师傅了不起,传递过不少情报呢!”每当这时,张书凤总是笑哈哈地说:“那时候真的很惊险呀……” 上世纪30年代的神门口,惊险的事情联翩而至,一幕接一幕。 1932年8月,老夏再次出现在沈士敏面前。这一次,他带来了召开沧县党员骨干分子会的秘密使命。会议的地址,选在了沈士敏的二姥爷武向夫的书斋。会上宣布成立中共沧县县委。会后,在沈士敏的陪同下,廖华与刘格平取得了联系。沧州党组织很快恢复和发展起来。 廖华巡沧共有6次,每次都与沈宅有关。他第三次巡沧时,说起省委没有活动经费,生活非常困难后,沈士敏的母亲就将自己的部分积蓄拿出来,让廖华交给省委作活动经费,廖华感激万分。 津南中心县委 如今的沈宅,和运河边的普通民房没什么两样。里里外外的房子,散居着不少租户,往事已无人知情,连沈氏远亲也说不清。 沈宅早已翻盖过,没了原来的痕迹,唯一的老物,是内院的一棵老枣树。摩挲老树,它的年轮里,刻入了多少红色记忆? 90年前,这里俨然成了共产党在沧州的秘密办公地点。 新中国成立后,曾任化工部部长的孙敬文,在回忆录中写到:“1932年11月的一天,团小组长张矩通知我开会。他带我来到运河边一个同志家中。当时,沧县二中的党团员都到会了,令我意外的是,在学校常见面的沈士敏、刘渤生(又名刘杰)也在其中。通过这次会议我才知道,沈士敏是党员,开会的地点就是沈士敏的家。”张矩,是沈士敏发展的党员之一。 刘渤生在文章中写到:“1932年12月12日,我由沈士敏介绍入党,在运河边沈士敏的家中举行的入党仪式。这次入党的就我一个人,当时在场的有沈士敏和廖华。” 在沧州党史上,成立中共津南中心县委是一件大事,其所在地就在沈宅。 《中国共产党沧州历史》中说:“1933年4月,根据省委4月2日指示信精神,中共津南中心县委在沧县城里神门口沈士敏家中成立。廖华主持了会议。李学先任书记,刘格平任组织委员兼军事委员……邸玉栋负责交通,沈士敏任秘书长。津南中心县委的任务是,深入工厂、农村,发展党的组织,恢复、统一沧州党的领导,组织农民运动……为发展革命武装做准备。津南中心县委的成立,使沧州又有了统一的党的领导机关,促进了党组织的发展。到1933年5月,沧州共有党支部29个……党员426人。” 沈士敏在回忆录中,也讲述了这件事:“1933年春,廖华由津来沧视察工作,我以请客为名,在我家召开了津南党的工作会议。出席这次会议的有李学先、吴建华、贾清波、刘格平、邸玉森和我。廖华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精神,宣布成立津南中心县委,李学先任书记……这次会议后,各地党组织大力贯彻四项决定。神门口党支部在搬运工人、铁路工人和电业工人中发展党的组织,并在河西农村中物色对象,发展党员。” 成立津南中心县委后,为筹建津南特委,沈士敏陪同廖华到盐山、庆云、南皮等县了解情况。他们先找到刘格平,在野地的小屋里召开了党员骨干分子会议,廖华对当地党组织的发展,以及刘格平领导的农民、盐民的武装活动,都极为满意。接着,二人又徒步跋涉到庆云找到邸玉栋、到交河找到张矩……他们每天步行百里,夜里和衣而睡,回到沧县落得“一身虱子两脚泡”。 1933年5月,根据省委指示,津南中心县委改为津南特委,领导未变,分工稍作调整,活动范围覆盖17个县。 津南特委成立不久,廖华通知沈士敏,组织津南骨干党员到北平参加河北省委举办的地下干部训练班。参加这个训练班的南静之,在回忆文章中写到:“我们到了北平后,马上与组织接上了关系。组织让我们移居津南试馆。来学习的人都扮作津南各县前来投考的举子。讲课的同志在客房里给我们上课。上课时,我们有的躺着,有的半卧着,有的坐着,装作很随便的样子。外边的人一看,像在闲谈。记得讲课次数最多的是沈士敏。” 上次走运河时,张英林谈道,他的父亲张丽生与沈士敏在津南试馆意外重逢。南静之的回忆,与张英林的讲述正好印证。只是,彼时的张丽生并不知道,他的这位同学、同乡、挚友,已成长为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。 沈士敏因为频繁参加革命活动,身份已暴露,被学校开除,无法回沧工作。训练班结束后,省委决定让他留在北平市委工作。不久,沈士敏被捕,从此,沈宅淡出了历史的舞台。 红色遗迹 夜幕下流光溢彩的大运河,是人们乘凉夜游的好去处。但新华桥以北的运河,因为还未开发,保留着几分淳朴原真的味道。居民少,路灯少,行人更少,一路上静悄悄的。星汉灿烂间,望向运河,忽然想起90年前4月的那个春夜,廖华来沧找到沈士敏,大家坐摆渡过河,在河西大坟场秘密开会时的情景。 “奔波百六里,匆卒到沧市。客子畏宵征,何方得栖止……冷风吹古渡,渔火照清泚。荒村夜溟濛,棹声动涯涘。茹苦为人民,那怕劳筋髓。” 无法找到潘漠华在沧留下的诗文,这首廖华作于1932年的《夜渡返沧州》,可以看作那个时代革命者的精神写照。 大河上下,淘尽古今多少事。随着沈士敏的被捕,沈宅的故事也随之湮灭在岁月深处。但从沈宅走出的革命者们,不管是继续留在沧州,还是转战全国,都在续写着薪火相传的热血传奇。 在沈宅入党的刘渤生,后来离开沧州,转战大半个中国,新中国成立后,曾任国家二机部部长、河南省委第一书记,是我国“两弹一星”元勋;在沈宅开会的邸玉森,始终坚持在津南战斗,将生命和热血洒在了津南的抗日战场上;沈士敏在神门口发展的党员李光明,很快成长起来,领导了沧州鞋业工人大罢工,揭开了沧州工运史上新的一页;而他间接发展的党员孙敬文,后来去了延安,在冀热察区从事革命,新中国成立后,任察哈尔省副主席、化学工业部部长…… 案头有一张沈士敏的小照,百年岁月,已不甚清晰,但骨相中的刚毅、眉宇间的英武,却一览无遗。沈士敏在北平被捕后,被押解到南京,直到第二次国共合作,才被释放,后来去了延安,继续投身革命。沈士敏再次与老家发生关系,是在1946年。那时,党组织将他的夫人从沧州接到解放区,夫妻团聚。沧州解放后,他是否回家?他的奶奶、姥爷,是否等到了与他重逢的日子?是否见到了父母、叔叔……如今,只有沈宅院中的老枣树与门前的运河水才知晓。 新中国成立后,沈士敏在郑州轻工业学校任职,“文革”时期,受到“四人帮”的迫害,1968年含冤去世。他的故事,在沧州鲜为人知。 好在,还有这部《沧州革命星火》。2020年12月,沧州党史研究室将保存多年的沧州早期党史珍贵资料汇编成书。沈士敏、杨钦、刘杰、刘建勋、廖华、孙敬文、南静之……一位位亲历者的讲述,把我们带回90年前的沧州,带到那座交织着红色往事与家国情怀的沈宅,更多的人与事,生动鲜活,呼之欲出。 学潮中振臂高呼的,是谁?用碘酒刷信纸背面,显影特殊任务的,是谁?深夜过河,在坟场开会的,是谁?以请客为名、秘密集会的,是谁?夜行晓宿、安步当车、一身虱子两脚泡巡视津南的,是谁?一次次掩护、隐藏革命者,为他们提供住宿和会址、拿钱拿物竭尽所能的,又是谁…… 小照上的沈士敏,从容地笑着。他和他的启蒙者、引路人、追随者们,可能并不在意后人是否记得这一切。但我们,不应忘记。 |